漂在广州70天 我的异地二战
我从没想过,我的第二次考研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。两大包棉被、一整箱书、一箱衣服、电脑和生活物品,还有一大兜子装不进箱里的东西,5大件包袱是我异地考研的所有家当。在家人目瞪口呆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,我已经决定舍弃家里安逸的生活,放弃稳定的工作,投奔在广州华南农业大学读研究生的老伍,正式成为一名校漂。
经过家庭会议,我爸将代表家人,为我出征做脚夫,也好实地考察一下,异地考研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。
一夜的大巴,我和老爸于清早抵达广州,与老伍会合。
住在广州:与房东斗智斗勇
关于住宿,我只有三个条件:一、在校内,离教学楼近;二、有热水洗澡;三、有张桌子。
“我目前只能在校内找到这间房了,条件不算太好,你们去看就知道了。”一路上,老伍都在给我们打预防针。
屋子在化学学院的地界儿,看起来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区,一排平房分列两侧,平房外高高地晾晒着衣物,两米开外是自行车的搁放地盘,光天化日之下,一两只老鼠不消停地乱窜。我要栖身的屋子就在这列平房中。
老伍于头天帮我缴纳了押金,拿到了钥匙。她在一扇铁青的铝门前停下,钥匙一扭手一推,一股地下水般的潮味和阴暗的凉意,随着房门的开启散逸而出。门后还有层木门,隔开盥洗区和里屋。
里屋有一扇窗户,放眼望去,只能看见砖墙、高草、嬉闹的猫狗和间歇路过的车轱辘。这是个半地下室,为了看清屋内的摆设,老伍不得不把白炽灯打开。两张上下铺的硬板铁架床、一个斗橱、两把椅子把10平方米的里屋挤得满满当当。
两张下铺都挂着蚊帐,各自宣示着主权。老伍补充道,房主每周三回来睡个午觉,另一位是要考北大中文系研究生的女生。两张上铺散放着书和其他零碎,卫生纸、空矿泉水瓶、零食包装袋、营养品,我不禁咂舌,的确是女生才能折腾出来的凌乱。
我勉强给5件包袱挪了个安置的地儿,挤出了个笑脸:“看来还要添置不少东西。”“还可以换吗?”我爸比较直接。老伍面露难色:“以前华农是可以对外租房的,一个月前发生了一起失窃事件,为了安全,就不允许公开租房了,所以很难找。论坛上也就只有这一个还凑合的房源,先这么住下吧。”
话已至此,送别爸爸后,我们买了蚊帐、台灯等生活用品,开始安营扎寨。第一晚,在硬邦邦的床板上,我失眠了,第二天腰酸背痛。
第二晚,我把一床棉被当成垫子,终于和枕而眠。第三天,我见到了房东。
这是一个很利落的女生,被子是功夫熊猫中的老虎形象,总是铺得平平整整。简单寒暄了几句,她干脆地掏出一纸租房协议:“房子是我跟学院租下来的,一直租到明年的2月中旬,还有3个月,我想找个室友一起分摊房租。”
我听出了点话外之音:“可是我只会住到12月31日,之后就回去考试了。住两个月,也要交3个月的钱?”“是啊,这是我们的租房条件。”“要不,我走了后你再把房子租出去?”
“1月份没人要租房,也就现在,有你这样第二次考研的人有需求。”她倒说得坦荡。
我打感情牌:“大家都是女生,我外地来考研也不容易,光来回的路费、吃喝生活的费用就很高,在住房这块,真没有那么多钱。一个月380元,两个月760元,我可以接受;如果交3个月,摊下来一个月500多元,加上水电费,得600元了。”她瞟了一眼我的床铺,慢悠悠地说:“不会吧,你的被子质量挺好,家底应该不错,不至于出不起这点钱。”
“噌”的一下,我心里的火蹿了上来。我爸陪着我坐夜车,吃不好睡不好,家人的关心在她那里竟然成了谈价的砝码。我把话挑明了:“我住了3天,热水器就用过一次,要么太烫,要么冰凉,根本洗不了一个囫囵澡;屋外老鼠到处爬,说不定哪天就和老鼠睡一块了。环境也不好,我觉得它不值这个价。”
她抬手把协议搁在床铺上,“我还有课要上,没时间跟你谈。如果要租,就把协议签了。不能接受就搬出去,现在想租房的人多得是,房子可就不那么好找了。”
我双手抱胸看着她离开。她后脚一出门,我离家考研的委屈就化成了泪。我给朋友打电话:“我好不容易搬来了广州,要是没地方住了怎么办?”朋友们想出了更多说辞,一一传授,但是最终还是让我做好破釜沉舟的心理准备。
忐忑之余,我妈一个电话打过来:“你爸到家后说,你住的地方又暗又湿又潮,差得不行。”
妈妈的关心又催下了我的眼泪,又委屈又忐忑:“妈妈,房东要给我加价,不同意就要搬走。”
“不行就搬走,又不是非那里不可。我就不明白了,为什么要跑那么老远去复习,在家不行吗?家里不行,那也可以去附近大学里上自习啊!你再想想。”我妈给我指了一条回家的路,呼应了我离家的那点悲苦情绪。
“你是来享福的还是来考研的?!”知道了我心里的蠢蠢欲动,老伍劈头盖脸就骂了我一顿,“有间房能住就不错了,如果你实在住不下去,那就再把这堆东西搬回去,再把你家人叫过来帮你搬,折腾死你!”
确实,我为什么要再次考研?为什么选择做“校漂”?明知道生活不是喜剧电影,我也不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,为什么我非要弃生活的便利与家人的关心千里迢迢来这里?
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,我刚辞职,家人在继续就业和边工作边考研间争论不休。我想,不如回归校园,破釜沉舟。离开了温室,我就没有了后退的理由;没有家人体贴入微,我就会学着自己坚强;没有便利的网络,我就不会心猿意马。既然要回归校园,不如选个有朋友照应的地方。每个选择我都不曾后悔,为什么现在一个难关我就想着抽身而退,前功尽弃。
正想着,老伍又一个电话打来:“快点,收拾包袱,我给你找了个新住处!今晚就能搬过去。”原来,刚好有个博士师姐发布了对外出租床位的帖子,一打电话,正好与老伍在同一栋楼,一样的格局,两张床,有书柜和书桌,还有向阳的阳台……
山穷水复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生平第一次,我觉得真有贵人这回事。
我重新把散落的行李收拾成5大件,加上新添置的用具,堆在地上,多得令人咋舌。老伍推了两辆自行车,什么也不说,让我扶住自行车,就往上面堆箱子,每辆车搁俩箱,再在车头挂零碎,平地里推着都摇晃得像个醉汉。从旧地到新居,有一段45度的上坡,15度的下坡,整15分钟的路程。那一晚,月亮明晃晃地穿过树影往地上画了白花花的格子,本是很惬意的夜晚,我们两个人只顾狼狈地照顾着平衡。就算如此,箱子还是很不给面子地摔了两次,到最后,我们只能干扶着车,等待过路的好心人帮我们一把。在一个男生的帮助下,30分钟后,我们抵达新居。
宽敞的布局,亮堂的视线,一切狼狈都值了!一通畅快淋漓的热水澡之后,失眠、委屈、疲惫都成了浮云。异地考研第四天,我觉得,有时候由悲到喜,只需要一个好闺蜜和一段15分钟的路程。
学在广州:东奔西跑占座忙
备考教材多,厚且重,能有个固定的位置长期搁置再好不过。这一想法立马被老伍枪毙:“美得你!我从来没听说过华农有这种地方,就算有,现在都11月了,早都被人占完了,还轮得到你?!”好吧,固定的没有,咱就“漂”到底。
作为一个“校漂”,考研好比客场作战,想要反客为主拿到主场优势,并不容易。一开始,我就缩小范围,把复习场地锁定在教室多、洗手间多的第三教学楼。每天根据排课表选择移动作战地点,尽管如此,各种窘况也难以避免,尤其是初来乍到的时候。
进入正式复习阶段的第一周,周二上午7点半,我从排课表中筛选出“407”这间上午无课的教室,背着五六斤重的书、带着坐垫、提着水壶,爬到4楼,坐下深吸一口气,开始看书。身边备战考研的、复习期末考试的学生逐渐地多了起来,大家都轻手轻脚的,生怕打扰他人,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——这间教室应该没问题。宁静被上课的预备铃打断了,有提着包子、端着豆浆的学生三五说笑而入。“难道记错了?”我心里咯噔一下,这时身边的研友也开始掏出手机确认课表,也有的研友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撤退。这时进门的学生也开始怀疑起来:“这节课是在407吗?”
对峙没有持续多久,因为越来越多的学生走进教室,老师也进了门,略带歉意道:“不好意思,我们有一节课,请大家移位。”主权宣告易帜,那就撤呗,不能干扰了“主人家”的正常学习。
来不及把书整齐地搁起,因为跟前就有学生等着,那种“我看着你收拾的”表情让人面红耳赤。我背起书包夹起杂物,一只手攥着满满的水壶往外走。“要是没记错,楼上的512应该是空的。”我心里默想。
第三教学楼的每一层从01排到12教室,一边为双数,一边为单数。可是我来回走了两遍,都没找到512!曲着挂包的胳膊已经酸痛难耐,垫子也开始往腰下滑落,10分钟后,我沮丧地靠着栏杆,“起得那么早,净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!”一边又给自己鼓劲,“别内耗,别内耗,站起来找!”龇牙咧嘴地,又迈开了步子边问边找,最后才发现,单号楼层的12教室都夹在楼层的外侧,得下个小楼梯。等我坐下,已经是8点半了。
在校漂的日子里,这样随课迁徙的状况层出不穷,不管你做题正欢还是背得出神,主人来了,都得客随主便,另觅他处。在这种充满变数的备战中,要想更有效率,必须学会享受身边的一切,享受清新的空气、洁净的校园、学术的气息。
一般情况下,我会在6点起身,晨读至6点半,洗漱用餐,7点半到教室。彼时的教室,刚刚被擦洗完毕,双层玻璃的窗户还紧密地关闭着,厚重的墨绿色窗帘遮挡了阳光,硕大的阶梯教室只有一两名早到的学生。我一般会选取第五、六排靠走道的位置,出入方便,视野够好,坡上晨读的声音和阳光能一起洒进来。8点半,学生鱼贯而入,各自占据喜欢的山头,互相从彼此的沉静中汲取奋斗的力量。
南方的秋冬换季很美,蓝天碧树,还有粉的紫的紫荆花开到荼蘼,风一吹,树下的自行车筐就会铺上一层新鲜的花瓣。若遇阵雨,花瓣直把道路染红。在教室里眼睛累了,抬头望向窗外就能悦目养心,支起耳朵就能听见老师的讲课声从风中传来。
每当困倦,就冲向200平方米的草坡,踩在有点锐利的小草上,追着暖阳,放点音乐,诵读着要句。小麻雀就在跟前低低地掠过空中,在青黄交接的草中蹦跶。同有考研背诵单词的,期末准备考试的,或坐在草地上,或来回走动,远远地只能偶尔听见一个熟悉的英语单词。放学铃响,就跃上自行车随大流奔向食堂……
70天里,我还好几次人为指路,仿佛就真成了这里的学生。这里没有近在咫尺的网络和朋友,只有书和自己,心彻底地静下来。没有烦扰的关系,只有简单的事情:学习,心无旁骛地学习。
简单的日子过得很快。日升月沉,70天的二战转瞬即逝。12月31日,我再次打包行李回家,坐上奔赴考点的大巴,颇有点“风萧萧兮易水寒”的悲壮。在我分秒必争的时间表里,大巴就是一间移动的有固定坐席的教室。我准备了两本专业书和笔记,一本英语真题,一本政治口袋读本,铁了心地要完成既定的任务。在一棵棵掠去的树影中,我一页页书翻得飞快。直到太阳西沉,天边泛红,我仍然死盯着书中的字句,默默地希望自己可以是黄药师的妻子冯蘅,聪明绝顶过目不忘。
“滴答滴答”,时间温柔地抹去了一切想象,夕阳终于全部隐入远山,云彩黑暗,路灯亮起,我终于放下书,闭目睡去。直到梦醒落地,才真切地意识到70天的异地二战确实离我而去。
最后3天,我闭关在家,延续着70天建起的生物钟,假想着自己还坐在教三紫荆花飘落的窗下,像清点战利品一般记忆70天里输入脑中的知识点。
最后上考场,两天考下来,就像脱了层皮,所有的学习都没有白费,最后一天刻下的知识点也全都用上了。不管二战赢或输,我都不会失败,因已倾尽全力。
美籍华人摄影师刘香成曾说:“悟性,就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。”一年后的今天,我坐在电脑前,回顾异地的二战,发现这70天早已潜移默化地决定了水流的方向,这是一个新的出发点,提醒我不忘来路,不计得失,终会有所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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