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一 准备报考
近日清理藏书，翻出一张42年前的准考证，将思绪带回改革开放之初尘封已久的记忆。
彼时笔者任职安徽建筑机械厂技术科。头两年给厂办工人七二一大学教课，拨乱反正后恢复高考、教育逐渐步入正轨，七二一工人大学已成明日黄花。厂里让我负责理化检验与热处理工艺，都是可有可无活计，难免不时被杂事抓差，总不是个事。时值各大学师资紧缺，我当年35岁，凭年轻、文革前本科毕业这两张牌，不难找到接收单位。经人介绍与合工大物理教研室主任姚亮见过一面，合肥工业大学当即发出商调函。困难在于建机厂及其上级省建委都强硬不放，自忖没有能力疏通厂、委两级放人。再说自己脱离专业已13年，去大学执教绝非易事，非得恶补一番不可。
欣逢国家恢复研究生招考，报名年限放宽至40岁，虽说考取希望莫测，若经恶补迎考、侥幸得中，岂不两难迎刃而解。
第一拨招研于78年秋报名、11月考试。彼时笔者已有两个孩子，大孩子已读小学，故只考虑在合肥读研。报考何校与何专业，全凭其开列之考试科目，选报对自己有利者。到市招办浏览招生目录，中科大理论天体物理专业映入眼帘。其开考课目为：普通物理、电动力学、狭义相对论，皆已学过且当时甚有心得。虽忘了不少，所幸当年教科书、参考书、笔记簿及作业皆保存完好。科大门槛高，不到两个月匆匆应考毫无胜算，再添半年恶补似有可能一博。遂谋定考79级（改革开放后研招第二拨，1979年6月笔试、秋季入学）。对理论研究者而言，35岁本当出成果黄金时段，艾忍才开始“学吹打”实出无奈，曾涂鸦几句自嘲：
蹉跎废业十余秋，插队余河修地球。
本应采摘硕果季，中年范进始筹谋。
注：笔者1965年皖南大学（安徽师范大学前身）物理系毕业，随即下乡搞农村四清，继后分去安徽建校工作，不久作为精简干部，下放插队落户大别山岳西县余河公社当社员（尚保留工资），至75年底始抽调回建筑机械厂。
追忆当年考研读研之二
再续当年考研之梦
50年代也有研究生教育，不过规模极小，58年就停了。62年政治空气回暖，报上大张旗鼓宣传恢复招考研究生（规模依然不大，且无学位）。笔者时读大二，同学中学业尖子颇为关注，跃跃欲试。到临毕业的1964年风向已变，我们都被打发去繁昌县农村参加四清运动。丁班某尖子同学根据报上公布研招报名时间向辅导员提出报考意向（当时报考需得单位介绍信），答复说系里会统一考虑。后来得知系里在毕业年级每班指定一人留校内参加劳动、没下乡去四清，令其报名、应考研究生。选中者皆根正苗红、未考虑学业成绩以及本人有无考研意向，他们本无意报考，当然名落孙山，尖子生当年考研梦碎。
艾忍1979年考研竞争者主要是老五届与工农兵大学毕业生，前者底子厚实，但存在学业半途而废，十几年也学非所用。工农兵入学程度良莠不齐，老师讲课当然不可能往深水引。艾忍读师范类物理，普通物理课时充足，但我们所学深度肯定不及名牌大学。该课程虽冠以“普通”二字其实水很深，区分度大 。老五届在一、二年级都完整学过普通物理，想胜过他们殊非易事，只能寄希望不被其大比分甩开。后两门系高年级课程，有一定难度（考研本是淘汰赛，有难度才有淘汰），半数老五届没学过、或没学完，即便名校老五届靠自学也难入门，笔者毕竟完整学过，或可一拼。工农兵学员优势是现烧热卖，欠缺是当年老师不会讲得太深，他们数理根底多数不强，也可一拼。
两门公共课是政治、外语。老五届多数原先学俄语，即便学过英语也差不多还给先生。笔者从中学起即学英语（50年代高中生比例极小），一直甚感兴趣，从不觉枯燥，大学时就投入多多。插队落户大别山修理地球时长夜无事,常在煤油灯下研读英语书解闷、偷听美国之音英语900句打发时光。艾忍余河农夫固然用不上英语,更不会想到日后有考研机会，全凭兴趣使然。尼克松访华后，1973年安徽电台开始英语广播教学，笔者收听（主要是矫正发音、兼练听力，初级课程词汇与语法都嫌过浅）同时从英语专业毕业朋友处借来过全套精读课本，细心揣摩、乐在其中。虽没下过“头悬梁、锥刺股”苦功，也算玩英语廿年“曲不离口”，尽管只能算“票友”，英语勉强可算艾忍强项。备考期间只在温习专业课疲惫之时，找份英语模拟试卷做做换换脑筋。外语本非一日之功，笔者自信满满，有把握在英语考试中甩开八成以上竞争者,只唯恐试卷太容易没有区分度,这是笔者敢于跳高觊觎中科大底气所在。
报考前曾前往中科大咨询导师张家铝副教授：自己没有天文基础，可否报考？张先生询问了我当年学习情况及人生阅历，说他自己也是由物理进入天体物理领域，只要有数理功底，天文基础可以进来后再补。遂坚定报考意向。
追忆当年考研、读研 之三
恶补备考、涉险过关。
安徽教育学院政治教师程伟戎先生，正拟给其考研外甥辅导政治，经人介绍同意我去蹭课。三名听课者（另两位皆系老五届）一位家中有空房，遂每周四下午我们在那儿学习三个钟头。程老师胸有成竹没用教材，每次先串讲一段，然后提出问题让我们轮流口头作答，程老师追问、补充、往往引伸展开、举一反三，最后归纳答题要点并让我们复述。每次覆盖两三大题，总共10次。除此之外艾忍并未再化功夫复习政治，日后三人皆心想事成，政治都逾80分。
恶补专业课是重点。先对照课本、笔记、作业浏览温故，找些以前没做过的难题攻关。许多时候得恶补高等数学、数学物理方法两门课程，八个月几乎每晚熬到下半夜。像电动力学、狭义相对论属理论物理，难点很多，想考倒考生易如反掌。毕竟当年考生多数比笔者强不了多少，出卷者必会面对现实。笔者设身处地揣摩考官出题，考倒一大片当然非其所愿，难题即便有也不可能占多少分，大量应为基础题杂以中等难度题。不过再基础送分题也应该看上去是电动力学（或狭义相对论）之试题，如果由自己出卷能挑出哪些题呢？这成为笔者复习重中之重。与其蜻蜓点水，何妨放弃一些难度高章节。比如电磁学涉及不同区域多种介质问题、电动力学中动体的李纳.维谢尔势，前者当年老师就没考过、后者直接跳过没讲，科大当然很可能讲过。有所不为方能有所为，真遇到这类难题只能舍弃，基础题尽量捞分。这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，事后看效果差强人意。
第一拨78级研究生（全国从六万考生中录取一万出头）入学后，导师反映普遍不佳，中科院研究所有些偏激导师甚至指称78级研究生“非驴非马”。十年荒废当然后继乏人，我们与文革前那批优中选优的研究生，比如64年从北大毕业考入中科院数学所读研的杨乐、张广厚当然不可同日而语，他们进来很快就能进入前沿课题，说我们非驴非马本不为过。恢复高考第一拨进校77级本科生，基础同样无法与老五届入学时相比（77年高考试卷也浅易得多），不少高校特地给77级新生补习初等数学。他们却博得高校与社会满堂彩，何者？参照者异也，本科老师是拿他们与此前工农兵学员对照，当然基础扎实得多、整齐得多，刻苦得多，老师好教得多！
当局对新进研究生有点“恨铁不成钢”，针对79级及以后研究生招考提出了“宁缺毋滥”。除加大试题难度，还制定几条细则。当时5门课合计500分，要求：
1）专业课与外语，每科均不得低于40分。
2）外语在35-39分者，如条件优秀经导师提出、系里打报告，可以破格录取。
3）总分需过280分。
第2条是专为众多怵外语考生留后路的，不过三条缺一不可，皆一票否决，就是说外语低你得有其它高分补够总分。
79年中科院系统外语采用统一试卷、集中阅卷。英语是头一场，还未做到一半，笔者就掂量出试题分量。艾忍清楚自己拿不下高分，不过这正是企盼的卷子，极有可能大比分甩开众多考生。日后得知获67分（导师张家铝先生曾说及格就已很出彩了），在79级报科大各专业（来自全国数百报考者）共录取28人中艾忍位列第7名（78级科大录取了百名，79级指标也应有百名，只取28名，彰显宁缺毋滥）。当年考生英语卷面成绩惨不忍赌，许多科大老五届考生，不少导师得意门生过不了35，导师有心援手、爱莫能助。今天看这份英语试卷实在谈不上有多难，最多与现今四级考卷相当，且100分中只需拿40（甚至可放宽到35），可见当年考研生英语有多菜！单凭英语一门就拒人于门外，当然有失偏颇，也会挡住不少拔尖之才深造之路。
三门专业课艾忍就平平了，好在也及格上下，最高政治86分，将总分拉到336。初试能通过三道门槛者（28人）科大照单全收，故复试、面试都走过场。倘非英语将一众高手屏于门外，复试、面试时笔者难说不被科大老五届挤出，很可能要调剂到外地录取。
艾忍导师张家铝教授，2005年中科院院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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